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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一滴泪

佛刹海的禁地阒寂若死, 千年如一。私下里, 万神阙其他门派都叫它“声音落进去也会立刻沉没的地方”。虽说修道之人都清静惯了,可荒凉成那样,多少还是令人心下恻恻。

只有昙华天僧甘之如饴。

此为涅槃之地,万物皆空,无生无死,自然无声无息。他毕生所求, 正是如此境界。

如果真能做到万物皆空, 这颗心是不是就不会再被烦恼牵绊

僧人凌空一跃, 一袭白衣如雪花飞天, 最后依依飘落在足底幻出的莲台上。白衣上红梅点点, 细看来却是斑斑落血。

他想, 我多少年没有流血了

方才挡在身前的金刚伏魔印, 已被一道刀痕从中劈为两半。金辉构成的一个个梵文黯淡下去,他也不填补,只是怔怔出神。

刚刚是他向那个银发少年邀战的,少年出手爽快, 自己却越战越疲惫。

刀声愈响愈疾, 于是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呼啸天地的狂风, 那风声没有尽头。

好吵。即使他避世而居这么多年, 到最后也还是躲不过凡世的尘嚣。

涅槃之地的千载空寂,最终还是被第一滴落地的血打破了

相别辞扬起长刀, 眯起眼, 看刀身那一弧曼妙的血痕。

他伤了那僧人

这一场恶战, 他暂居上风。

黑影在他身侧鬼魅般浮游“殿下,不要看轻眼前这个人。他早就脱离了肉体凡胎,修出法、报、化三身,仅仅伤其化身尚不能动摇根本。”

相别辞淡淡道“你既然那么了解他,有什么克制他的法子就直说吧。”

黑影道“我来拖住他,请您闯入九重塔,将心经念过三遍,您就能见到公主。若遇路障,我会传音给您指示。”

相别辞沉默一刹,忽然转刀指向那黑影“就凭你这一缕分魂,也想拖住他也太自不量力。”

黑影笑了笑,一直以来那股粉饰般的恭敬、克制冰消雪融,露出他本来的音色魅人,冷诮,带着股麻木的疯狂,像是烟残酒醉时的一阙轻歌。

“那么,我也只好现出原身了。属下断沧海,前世是阿修罗王族亲卫,今生乃是泉下一鬼,在此见过少主。”

黑烟飘飞,那个纸人般的伶仃剪影鼓胀起来,抽出一个修长的人身。魔气逐风而散,露出艳如罂粟的一张脸。

上头嵌着厉鬼的一双眼睛,身后背着九尺大刀。

他同相别辞一样,轮廓很深,眉眼很厉,身上的气势还要更浓些。正是那股凌驾世人的气势,压倒了他与生俱来的美艳。

人如其名,气凌苍穹,刀断沧海

相别辞心中一沉,修罗族的人,对他来说是族人,更是敌人。断沧海的实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如果这真是陷阱,那么他一定无法全身而退。

莲台之上,僧人长发飘飘,被长风一刹吹起三千烦恼。

昙华天僧徐徐睁眼“从前我说过,你在万神阙中现出魔煞真身的日子,就是我们彻底成为敌人的日子。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我一直记得。”断沧海低声应道,“我已经等很久了。”

昙华天僧缓缓闭目,有花雨自他袖间洒落,风中曳满片片清昙,为天地改换银装。远远望去,像是六月飞霜,使人的心渐渐寒冷下去。

“拈花成雨”,天地间的飞花如同他的指掌,触之即伤。

断沧海仰起头颅,微笑着欣赏漫天繁花,好像那些清昙只是清昙,不是伤人的利刃。

“这么多年过去,希望我的刀还没有钝。”

下一刻,刀鸣如龙

大刀悍然出鞘,刀光挽出一片明霞,飘至眼前的飞花尽数被刀光斩成齑粉。

“就是现在殿下,走”断沧海低低喝道。

相别辞的身形去如飞鹄,须臾便掠至九重塔前。金铸彩塑的宝塔,两扇门却是黯沉沉的黑,带着铁水的锈色。

仿佛是两道坚硬的悬崖,往下一踏便是深渊。

少年静静看着那门,血红的眼珠转了转。他能感受到门后浩然充沛的清圣之气,令人心向往之,也令他心生畏惧。

昙华天僧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缈若云烟的悲悯“不要进那扇门,你不会看见你想要看见的东西。”

断沧海尖锐地冷笑一声“殿下,你会见到公主的。是否有所感应,您的心最清楚。”

相别辞的指尖抵在门上,钢铁的凉意丝丝渗入肌肤。他忽然看向莲座上的僧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族的隐秘了解得如此清楚整个万神阙,只有你知道亡山的秘密”

身为万神阙首座的明月悬,此前对于亡山魔门的渊源也是一无所知。而这个人,不但了解甚深,而且同魔门安插的内奸如此相熟。

还有所谓“止战之约”。

在相别辞的记忆里,仙门对亡山的态度只有黑或白,决无暧昧的灰。七玄间之乱后,万神阙意识到若为一己之私纵容魔门,姑息养奸,与同流合污无异。

从此仙门的信条只有除恶务尽

昙华天僧知道断沧海这么个实力超群的魔头藏在万神阙里,非但不上报,还默许他的存在、与他立下约定,按照新的门规这几乎可以视作背叛之举,拎到诛邪台挨打了。

相别辞乱糟糟地想,明月悬知道这事吗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之前从来没提防过昙华天僧,谁能想到壁花一样沉默完美的家伙,背后居然还能生着荆棘

回答他的却是断沧海。

“少主殿下,这家伙哪里算是万神阙的人。他是天族的后裔,为了惩治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同此间凡人并无干系。凡人勾心斗角或是浴血奋战,看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相争。”

“别看他装得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这个伪善的家伙,打从心底到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是冷的”

昙华天僧眼帘低垂,立在莲台上不动如山“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我的确是应九天神佛之邀,为践行天命而来,但我曾经想救你们也是真。”

“免了”

断沧海大笑起来,那笑声灌满寒风,掺了点狂风冷雪的疼痛。

九尺长刀在他手中挽出刀花,刀尖遥遥前指,奋力指向莲花座上超脱如神佛的那个人

他说“就让我们一辈子都做宿敌吧。”

昙华低低道“你的公主要求过你,摒弃对我的偏见。连珈璎说的话,你都忘记了。”

断沧海的面容一下变得极为可怖“住口住口”

相别辞始终蹙紧眉头听这二人谈话,从中辨认他想得到的消息。那两人不知不觉沉浸在彼此的过去里,对于外人来说,那些话难懂如谜。

但是那个名字,女孩的名字,像剑一样刺开了这团乱麻。

相别辞的眉心轻轻一跳。

珈璎这是那位公主的名字吗是他的妹妹

那个虚幻的影子陡然成了真,他真的有一个妹妹,真的是活生生的人,有名字的女孩。想来同他一样银发红眼,天赋异禀,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长大了。

这一世,他的母亲恨他,弟妹宛如路人,但他其实还有一个妹妹,从灵魂上血脉相亲,背负着同样的罪与孽。

她就在这门的后面。

少年苍白的手背忽地暴起青筋,他狠狠叩开了如铁的塔门。

他走了进去。

断沧海听见他的脚步声,无声松了口气。

他吹了口气,一团嗓音化作清风吹到了相别辞的耳畔。

行在九重塔中的少年听见了他的传音“殿下,珈璎就是您妹妹的名讳。同您的名字一样,是机缘巧合由凡人们起的,那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红莲海中,业火燃烧了千千万万年,火中煎熬的灵魂早已忘记了时间。在那里,只有无尽的痛,无尽的死。

亡魂的悲愿积蓄了千万年,终于有一日,愿力逆转了天命,无边死海中第一次有了生命的诞生。

阿修罗族覆灭时,万重雷霆响彻九霄,击打在已化为焦土的大地上。曾经强悍如神的王族都匍匐下来,舍身为祭,勉力保住了一对尚在母体中孕育的胎儿。

亲人的鲜血流成血河,血河之上莲花盛开。双生子便沉睡在烈烈红莲之中,以至亲骨血为养料,等待着花苞绽放的那一天。

流落在外的混血后裔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开辟了通往红莲海的道路,用掠夺来的天地元气将他们唤醒。

那时天地震动,沧海横流,遍野鬼哭。

怨魂的啸声凄厉无比,仿佛麻木了千千万万年的痛楚,都在这一霎醒来了没人分得清,那声音究竟是狂喜,还是无边的怨恨。

天现异象,魔子出世。

双生子自莲花中托生的那一刹,后来的魔王皇非梵也在场。他望着那对沉眠的孩子,眼中有粼粼光芒“自此而后,我族有了希望,三千世界有了绝望。”

然而罪孽之子,天地不容。就在他们降生的那一刻,三十三重高天一齐打开天门,降下天兵罗汉,意欲除魔卫道。

又一场腥风血雨洒满了红莲火海。

乱战中,那对双生子命悬一线。要让他们避开天罚、躲过恢恢天网,办法只有一个。

双生子被剥离了肉身,投入凡世轮回,藏身凡人躯壳内避人耳目。

断沧海就是在那时,第一次抱住了这两个孩子。臂弯里两个婴儿很轻,对他来说却是万斤之重。

他奉命将他们丢进浩如烟海的大千轮回,那一刻只觉心如刀绞。

断沧海跟随两位少主入了轮回,代替他们承受天罚。在凡世醒来时,昔日狂悍的神将只剩下残魂几缕。

然而,他还没有烟消云散这残魂的执念是如此固执,他要留在人世,哪怕只剩半片飞灰,也要乘风飞回故主的身边

凡世跋涉过百年,他还没有寻到两位少主的转世,却意外邂逅了一个不该邂逅的人。

某一方世界,他被当作妖魔围剿,一路边逃边杀,最后筋疲力尽倒在一座寺前。

身下是冰凉雪,抬头是飞檐重墙,天意一般高难越。头顶一块斜斜牌匾,疏淡墨笔染出三个行书大字清水寺。

这就是他的埋骨之所吗好寂寥的一个地方。断沧海低笑起来,咳出血沫,点点溅入白雪。

身后杀伐之声破风传来,危机逼近,而他只是自语“我讨厌死在庙里,感觉这样,就好像逃了一辈子也没能逃出佛祖他老人家掌心那座五指山。”

就是这时,一把古旧的纸伞姗姗移到他头顶,遮住了连城风雪。伞际雪花飘零,一朵朵莹净无垢。然而,还是白不过执伞的那只手。

那是一种四大皆空,涤尽万色的白,使人一望之下心生疑虑冰肌清骨不沾尘,何故却到人间来

断沧海勉力挣扎,看见伞下一张淡漠的脸和一双慈悲的眼。

头上千丝发,偏偏是和尚打扮。

那人好像是天山冰雪中开出的一朵昙花,身在世上最淡漠无情之处,于是那仅有的一点生机也被衬托成人间四月。

初见时,短短一霎的惊艳,可以迷倒不曾见过春风的人。

断沧海问“你也是来埋伏我的”

他暗中蓄力,却惊讶发现执伞的人如此强大那几乎是不应该出现在尘世的力量

然而那人泰然不动,只是轻轻压低了伞,为他挡住狂风。他说“我想我是来救你的。”

魔将笑了“正邪不两立你,救我”

那人道“众生平等,邪魔,亦是众生。”

后来断沧海才幡然醒悟,对昙华心生亲近其实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人痛苦得太久,就很容易去相信那些能减轻自己痛苦的人,哪怕一瞬也好。

可是,减轻痛苦与解决痛苦其实是两码事。

人总是以为,偶尔使自己忘记疼痛的人就是那剂脱离苦海的良药,而不去想是不是饮鸩止渴。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这些道理,并且已经流浪得太久。所以鬼使神差的,跟了那个帮他解围的人走。

昙华想从凡人修士的包围中带走他这邪魔,于是清水寺前,万众哗然。

群情激奋,言语如箭,恨不得将那离经叛道的留发僧人扎成刺猬。

“放过这魔物,等同是给天下留一大祸。大师,您万万不可心软啊我等为诛杀此獠,牺牲了多少同道,怎可让他们的血白流”

“金刚亦有怒目时,现在,可慈悲不得啊”

“你为什么救他凭什么救他”

昙华天僧静静撑着纸伞,一伞之内划出了一片静谧的小天地,什么刀光剑影都进不来。

他说“我不仅是救他,更是在救你们。他要是被逼到绝境拼死一战,恐怕第二日整个人间就会被血染红。”

“那种名为修罗的魔物,其境界并非凡人所能想象。你来我往,周而复始,这样毫无意义的流血,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第一次见面,昙华就告诉他,自己为止戈而来。修罗族千万年征战不停,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他想要终结这百害而无益的战争。

断沧海问“了解这许多隐秘,你果然不是凡人。这么大的口气,你究竟是谁”

昙华不答,只是徐徐收起手中纸伞。就在那一刻,漫天飞雪忽然幻作香花,天外飘来袅袅乐声。凡世化作净土佛国,最清圣的花瓣落在他指尖。

青年拈花一笑,面上神光泛起,肌肤几近通明。此刻他已不再是凡人,仿如一尊琉璃佛。佛首宝光万丈,足以普照人间。

“来自空外空,欲往尘下尘。愿舍琉璃身,誓度天下人。”

断沧海得知,那人修了九十九世,只差最后一世便可修成正果。在那一世,他托生为佛林中一朵昙花,虽然朝生暮死,却是得证罗汉果位的真神。

那昙花无上清净,不沾风露,遑论尘埃。

与血海红莲迥然不同。他是与堕魔的非天族相差天渊的神仙。

昙华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大解脱,从三十三重天上一跃下了凡间。他原本只是默默含苞,等待着最后一刹的盛放、零落以及历劫,他在耐心等待最后的劫数。

然而,世事无常。那一日,一滴泪水乘风而落,不偏不倚落在昙花花心,然后再也没有落下去。

至清至净的花,就算是清风玉露遇上它也沾染不得。这一日,却有一滴泪水久久留在它花心之上。

只有一个理由这一滴泪,同样是至清至净之物。

昙华震骇、错愕,终是抵不过好奇,开眼窥测落泪的人。然后他看见了一百世以来所见最为庄严的一张面孔。

那是这一永劫的佛国之主,新生的佛陀。所过之处,皆化为香积佛土。

原来佛也会流泪么

昙华心中有什么念头变了,他朦朦胧胧预感到,百世追寻的解脱,从此还是一样遥远,可望不可即。

佛的一滴泪,蕴无上真力、无上正法,花苞一吞下那滴泪,顿时明悟了蕴于其中的一切悲辛。

红莲海的消息传上三十三重天,包括西方佛国在内的诸天神仙终于下定决心,铲除修罗一族。圣佛心存慈悲,叹憾自己无法使其得救,是以有无限悲意。

佛泪浇灌,花枝簌簌,如同颤颤悲泣。俄而,一霎之间昙花蓦然怒放,素白而极艳,转瞬惊心。

得了佛力,花灵须臾化出人形,在圣佛座前恭敬拜倒。他化出的是佛身,却有一头剪不断的烦恼丝。

昙华道“我将为您解忧。您心中痛惜之人,我必救之。”

圣佛问“你可知此时化形,实在太早不循天命,恐难成佛。”

昙华道“我得了您的一滴泪,便是得了您的慈悲心。若对世间苦难无动于衷,自是于心不忍,何以成佛”

他感应佛泪而化形,得了佛子之身,那一滴泪便永远留在他心底。感恸于佛之慈悲,他决心堕入红尘,去实现佛的愿望。

为了偿还那一滴泪。

佛子出世,十方来贺。万丈荣光中,昙华淡然独立,道出了令所有人错愕的话。他说“我不会在佛国久驻,天降大任于我,我将消去修罗之劫。”

要卫护世间,还要卫护为祸世间的非天一族。他要救善人,还要救恶人,斩断使其为恶的命运。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这句地藏经中真言,他请地藏王菩萨以智慧将其点化于己心,永志不忘。

然而,当他问起“可有解决之法”,慈悲的菩萨也唯有沉默以对。

以宿命明、天眼明、漏尽明的玄法观照未来,也寻不到生门。修罗的覆灭是必然,早在上个永劫便是命中注定。就如万物有生,必有死。生灭最是寻常事。

昙华踏在天门外,沉默良久,终于一笑“生灭有法,然生灵无辜。我相信极秽之处亦有光明,万法之中确实存在着天下所有人的解脱之道。”

那是一句掷地有声的承诺。

其时,他历经百世苦修,拥有坚不可摧的意志。他不相信这世上有穷尽全力也无法达成的事。

一世不成功,那就再来一世,管他什么天命难违

然而在红莲海枯坐了千年以后,他终是束手无策。

红莲海是困住阿修罗死魂的监牢,世间最残酷的炼狱。为着他们的罪孽,全族的灵魂都被投入了红莲业火,生生世世受烈火煎熬,让断罪的火焰烧去他们魂魄中的罪业。

可是,早在使他们犯下罪孽的那一场劫难中,修罗族便被剥夺了真神的身份。失去神血的魔抵挡不了业火侵蚀,等待他们的下场,只有魂飞魄散。

无路可退,是故放手一搏。不甘就死,所以错上加错。

起初,昙华也想过要熄灭红莲业火,与非天叛军的想法不谋而合。然而他很快也和他们一样发现,能够熄灭灭世之火的,只有创世之力天地本元。

然而天地本元何等珍贵,谁都不能无中生有,只能去三千世界掠夺。就算是女娲补天,也只补得了一方世界,补不了远在三千世界之外的寰宇。

要昙华同皇非梵他们一样戕害他方世界,那是断不可能的。伤人以利己,是天下最无耻行径。

于是他决定试试第二条路他要斩断将修罗族束缚于红莲海中的枷锁,将他们带出苦海。

迄今为止,能挣脱束缚、离开红莲海的修罗也只有区区两人而已,就是那对孪生的兄妹。昙华思忖,脱离苦海的关窍或许就系在这二人身上,找到他们也许就能豁然开朗。

在追寻那对双生子的路上,他邂逅了另一个人。

第一眼望见断沧海,昙华的心里稍稍有些吃惊原来如非天这般强悍的怪物,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狼狈到有些可怜。

那魔物倒在他脚底的尘埃里,一双眼原本应当凌厉如苍鹰,此时却含了痛、泛了红,长睫上沾满雪沫,像是飞雪点染的两片轻红花瓣。

于是昙华撑开纸伞,静静将那魔物纳入伞下。

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修罗。

“跟我走吧。”他说。

昙华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令断沧海相信,自己下凡是为普度苍生,而他们一族也在苍生之列。

断沧海两手背在脑后,懒洋洋道“你真是个脑袋抽风的白痴。”

昙华为了维持来之不易的和平,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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