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司南并没有睡着。
他试图让精神成为一种完全虚无的状态,仿佛深海中的游鱼,慢慢潜入冥想,从记忆深处捕捉游弋零碎的,棉絮般破碎的片段。
“……天生的弱者,必须被监护……”
“跑,快跑!”
“今天所承受的屈辱,将来必定加倍偿还!……”
“叫你们长官出来,”风中一道侧影站在高高的铁栏门前,冷漠道:“我有事找他谈。”
下一刻某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迎面走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重重一拳打得口鼻出血,向后摔倒!
奔跑、怒骂、人声喧杂鼎沸,不知多少士兵从旁拦他,但都无济于事。倏而画面转换,微光从禁闭房狭小的窗缝中漏下来,为水泥石台勾勒出一道阴冷的光影,他披着外套坐在床沿,双手掌心相贴,指尖抵在眉心上,忽然门外响起急促的奔跑,和钥匙哗啦撞击的脆响。
他站起身,门开了。
“内部、内部爆发了,实验室关不住……警戒线已告溃败,车在外面等您,快跟我来……”
他接过一只钛合金冷冻箱,走出禁闭室,走廊尽头渺茫的光化作星辰,脚下漫漫长途,恍惚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征途。
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装甲车一个急刹,司南身体向前弹,惊醒了。
瞬间他跟车窗前密密麻麻的丧尸来了个脸贴脸,只听司机狂吼:“抵达目的地!快快快清扫突围!里面的人准备接应——!”
头顶车载机枪喷发出灼目的火舌,周戎脱了外套,就穿一件黑色背心,隔热手套被枪管烫得可怕,轮番扫射逼退十字路口的丧尸。
然而城中心商业街上拥挤的丧尸实在太多,扫完一波又一波,触目所及简直一片丧海,所有队员都爬上车顶去火力支援,却只能勉强清出几米空地,让装甲车在尸山尸海中缓慢前行。
这堪比早高峰的行车速度是非常危险的,车身好几次差点被无穷无尽的丧尸推翻,几个队员纷纷喊叫,几乎被丧尸抓住脚脖子拖下车去。
周戎在对讲耳麦中怒吼:“英杰上来火力支援!我来开!”
司机应声打开车顶窗,一蹿攀上车顶,周戎趁机滑下驾驶座,猛一脚油门踩死!
轰一声装甲车向前蹿出几十米,将无数活死人卷进车底。这时只听喀拉一声,驾驶座侧车窗被打碎了!
“嗷——”几双枯手同时伸进车窗,抓向周戎。
周戎侧身一避,司南配合及时,从身侧几枪打退丧尸:“避难所在哪?”
“下面!”
“哪里?!”
周戎腾不出手,向前方一扬下巴。
几百米外,一座商场建筑屹立在中心街尽头,开业酬宾惊天巨折几个大字在空中飘扬。
司南一枪打碎丧尸脑袋,同时向后一躲,腥臭的灰黑脑浆迸出来溅了周戎半身,只听他破口大骂:“我艹!”
司南:“艹谁?”
周戎左手是争相爬窗的丧尸,右手是荷枪实弹的司南,权衡再三后骂道:“……个破商场坑死爹了,好好打什么折,怪不得外面这么多人!艹他祖宗!”
这时头顶上的无线电滋啦作响,在弹壳乱蹦的驾驶室内非常清晰,一个尖锐的女声随之传了出来:“0011呼叫指挥部!呼叫指挥部!!是否需要支援?重复一遍,是否需要支援?!”
“要要要要要!”周戎一把按下司南,踩住刹车,接通车顶对讲机,几乎用尽全身力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全部下来——!封锁车顶,立刻——!”
话音未落,远处商场建筑顶,光芒骤然一闪。
下一刻白光冲上半空,铺天盖地而来,火流和强光霎时席卷了大地!
装甲车在爆炸中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瞬间冲出去十多米,车窗齐齐碎裂,所有人在可怕的翻转中发出了听不见的咆哮。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司南剧喘着恢复意识,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一看。
鼻端前是周戎的迷彩裤……裤裆。
周戎一手支着额角,嘴角抽搐,声线因为剧痛而颤抖:
“要是老子废了,你一定别想跑……”
众队员纷纷呻|吟起身,只见车窗外,单人火箭炮将大半个街区的丧尸一扫而光,触目所及惨不忍睹,滚滚浓烟笼罩了曾经繁华的商业街。
滋啦滋啦……那女声咳嗽着出现了:“大家好,还活着吗?重复一遍,还有活着的吗?”
周戎问:“春草,咱打个商量。下次开炮前先商量下好不?知道戎哥刚才差点断子绝孙了么?”
春草说:“反正你又没得用,干脆切了呗。”
司南用奇异的目光瞟了周戎一眼。
“你想说什么?”周戎此刻对任何一点刺激都异常敏感。
“……没什么。”
没想到那姓颜的小白脸才是上面那个,司南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拜火箭炮所赐,千疮百孔的装甲车终于磕磕绊绊通过街区,抵达了最终目的地——避难所。
它是这座商场的地下仓库,上世纪中期曾经是个防空洞,具备优良的军工建筑基础,在感染暴发时抵抗住了活死人大军的数轮冲击。
眼下这座地下避难所中藏着上千人,大多数是商场顾客和员工,男女老少都有,处处回荡着压抑的哭泣。
周戎终于跟他的队友们接上了头,热情洋溢道:“草儿!”
春草:“队长!”
司南一个急闪,春草紧贴他身侧狂奔而过,二人拥抱、旋转,周戎毫不费力把身高刚到他肩头的姑娘抱起来悠了两圈,如果这是漫画的话,此刻一定有宽面条泪360°撒向四面八方。
“没子弹了,”春草眼底满含渴望的热泪:“昨晚带大丁、祥子他们出去清扫楼道,所有子弹都打光了,刚才楼顶那一发清空了我们最后的火箭炮……还好吃的管够,我让物业的人把仓库门窗都堵死了,就怕丧尸再冲进来,总不能上去肉搏吧……”
周戎摸摸她的头,慈爱道:“叫爸爸。”
春草立刻:“爸爸。”
周戎从枪管中退出两枚子弹,抓住他便宜闺女的掌心摊开,先把俩子弹都放了下去,想想看又拿回来一枚。
“全队最后两颗。”周戎微笑道,“留着自我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