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日还在幻想,若是林相来做皇上,反正她与绿萼关系甚好,她日后被送去庙中陪伴青灯古佛也好,被送回明州去寻家人也罢,总比在宫里被不爱的男人宠幸强。
未曾想一夜之间,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寒儿若去相府寻找相爷,说不定也凶多吉少。
她失声痛哭,又捂着嘴尽力别发出声音以防招来流民,浑身颤抖不能自抑。昨日和好友们尚且在摘星阁饮酒欢乐,不曾想竟是诀别了,她竟然是唯一活了下来的人,若不是绿萼让她出来偷菜……
她哭了很久,直到双眼肿痛,再也流不出泪来。
陆轩站在她身旁,猜测她身份尊贵,是与林家交好的世家之女,因族人遇害而痛哭流涕,他柔声安慰:“这种事情,十年前我也经历过一次,我知道其中的悲苦,但你还活着,你的家族便没有灭亡,你是族中最后的希望,若不努力活下去,如何对得起其他遗憾辞世的人。”
他说起家族因亡国而落败,又讲起那些悲伤的往事,亦忍不住暗自垂泪。
杨静媛听着他的经历,因共情而伤心,她咬住手背止住泪水,扶着凳子想要站起来,双腿蹲久了太过酸麻,才起身又往下跌。
他一把扶住她,温香撞了满怀,他局促地后退,与她分开一段距离。
“我想去皇宫门口看看……”即使不能将她们的尸体放下来,她也要去近处看看她们,隔得远远地为她们烧一炷香,让她们的亡魂能够安息。
“好。”他翻找出一件洗得十分干净的老旧长袍,“你换成男子装束上街会比较方便。”
去皇宫的路上,四处都有匪徒在搜刮民脂民膏,亦有百姓的尸体陈在路上,面容扭曲。
他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和颤抖的身躯,鬼使神差地说:“如今京中无处可以躲藏,世家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好,都不安全。我本来是预备参加明年的科举考试,但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他犹豫了片刻,望着淡白的苍穹说:“我打算回显州,显州赵府的管事是我的远亲,如今赵夫人掌事,我远亲说赵夫人对前朝亡国而受难的贵族子弟们都很好,若是有用之人,她都会尽力安排事做。”
“姑娘若无处可去,不如随我一起去显州。”他见彼此有相同凄苦的命运,又有缘相识,若能帮她一把,便尽力帮助。
他等了许久没有听到身旁的回答,他侧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只见她双眼瞪圆,震惊地望着来人。
皇宫里出来一队人,当头的男子骑在马上,器宇轩昂,英俊冷傲,他也看到了她,面含笑意,策马奔来:“静媛?”
杨静媛一下笑了起来,未曾想失踪多日的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她招手跑了上去,“明冶!”
陆轩愣了愣,垂眸遮住桃花眼中的落寞神色,人家是世家贵女,哪里需要你一个贫穷的书生帮助?自然有与她门当户对的人帮她。他望了一眼她雀跃的背影,低头转身回家。
燕明冶正在气头上,回到驸马府后宁离离与梁珍意不见踪影,回宫之后父亲又正与永兴王议事,他想再在城中寻觅绿萼的踪影,未曾想遇到了老实好骗的杨静媛。
他翻身下马,淡笑着问:“你可遇到了绿绿?”
“绿绿没事吗?”杨静媛激动地拉住他,“离离和珍意呢?她们也没事吗?”
燕明冶见她浑然不知情的模样,一下冷了脸色,“你没有和绿绿在一起吗?”
杨静媛发现他的眼神从热情变为冷漠,只是因她不知晓绿萼的行踪,她想起过往在皇宫里的时候,明冶与她书信交流,可每次她询问他身体可好,在京中有无趣事,他都不太搭理,只有她说起绿萼的事情的时候,他回信才会热络。
她苦笑了一下,又想起了林家与燕家的仇怨,难怪林相会被囚禁,明冶会穿着华服从皇宫里出来,想必是他投靠永兴王了。
他不会管珍意与离离的死活,也不会管她。但至少知道了绿萼是失踪而不是身死,她的心里好受了少许。
“我昨日和她走散了,也在寻她。”
“哦。”燕明冶翻身上马,策马走出了几步,突然又回头温和笑着对她说,“你若寻到她,带她来燕府。我们俩的情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好。”杨静媛脸皮动了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只觉可笑,他把她当做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为他打听绿萼消息,寻找绿萼踪影的狗?
她过往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痴情很可笑,但今日姐妹们身死,国难当头,两人惊喜重逢,他连一句关怀她的话都没有说,甚至他的笑容都不是发自真心给她的,而是给她可能存在的利用价值。
“去死吧!”她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又蹲在街角哭了起来,她的多年真情是个十足的笑话。
天空的小雨淅淅沥沥而至,她环抱膝盖坐在冰凉的石板上,埋头在膝盖上嚎啕大哭,任由雨水将自己浸湿。
过了好一会儿,她发现头上的雨水停了,但耳畔依旧还有雨声,她从膝上抬起头,声音嘶哑地抽泣道:“陆……陆先生。”
他走出不远便看到那个贵公子在街上纵马,身旁并没有她的身影。他担心她遇到危险,便又折返回来寻她。
他发现她在街角抱膝痛哭,模样实在可怜,他不知如何安慰,也不知她和那人发生了什么,憋了半晌才说出一句:“我只有这两件换洗的衣裳,你穿走了一件,我特意来拿。”
她坐在雨水中因他拙劣的借口又哭又笑,“还给你,我一会儿就脱下来还给你!”
……
“后来我就跟他去显州了。”杨静媛望向林绿萼,在夜风中羞涩地低头,“哎,他是我很喜欢的那种人,充满书卷气,又温柔体贴……”
她羞怯地说不下去,“在显州待了几月,我们彼此都心生爱慕之情,后来在他远方亲戚的见证下成亲了。”
“再后来听说晏隽之复国,我猜想他的夫人肯定是你,我想来京都寻你,结果又有了身孕,便耽搁了行程。”
“你……”林绿萼摸着她平坦的小腹,“生了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她浅浅笑道,“下次带进宫,让皇后娘娘看看。”
林绿萼正要说话,只见温雪大喊大叫着从殿里跑了出来,“娘娘!我刚才看到杨昭仪在吃贡品!那贡品虽是给她的,但她怎能真的吃呢!”她跑出来看到坐在皇后身旁的杨静媛,两眼一翻又晕倒了。
温雪的喊声唤醒了宁离离,她在殿里哭泣着说:“救命啊!我刚才看到杨静媛的冤魂掐着温雪的脖子,冤魂索命!”
林绿萼摇头大笑,“你自己惹的祸,自己去解释。”她抓起一旁熄灭的灯笼,又拿出温雪袖袋里的火石,“你打着灯笼去,以免吓死宁离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