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姐姐早就忘记他了。国破前一日,他在睡梦中被母后唤醒,母后悲痛欲绝地让内侍把他装进马车,马车一阵颠簸,带他去了京郊的地宫。他在地宫里得知了国破家亡的事,而不久后,殷牧昭的士兵搜查到了京郊,内侍们为了护住他,离开地宫四散逃跑进山里,年幼的他一人躲在地宫中,饥肠饿肚,几近死去。
昏迷的他被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拍醒,那男子自称姓谢名易,把他背出了地宫。
谢易赶着几十匹马进城,把晏隽之绑在其中一匹马的马腹下,马背上绑着各种物品,遮挡了晏隽之的身形。
他们进城时恰逢林相出城,林相是新朝权贵,士兵不敢得罪,连忙把这马夫放行,以防挡了林相的道。
谢易把他带到了林府的马厩里,沉着声告诉他:“想要活下去,日后都听我的。”
当天夜里,林相也悄悄地来了马厩,他涕泗横流地跪在晏隽之面前,“臣只有投降,才能护住先皇血脉,太子殿下的命日后与臣的命挂在同一把刀下,臣在此立誓,决计护太子一生,不让太子死于殷牧昭之手。”
林相又为他改了名字,“太子殿下日后便以云水作为名字吧。云在青天水在瓶,万物自有归去之地。太子乃是真龙,有朝一日一定能光复社稷。臣肝脑涂地也会等待那天的来临。”
他怀着国破家亡的仇恨苟活于世,从此在马厩里跟随谢易习武,又有一位姓严的师傅叫他作文,他每日闻鸡起舞,废寝忘食,盼着有朝一日能手刃殷牧昭。
在相府的九年,曾有六年时间,他与姐姐都在相府,相距那么近,他却从不敢去看她一眼,他怕自己忍耐不住眼中的思念,也怕姐姐早已忘记了他。
每每相府宴饮时,他在黑夜中靠着马厩的墙壁,听着府中热闹的觥筹交错声,听着那些欢乐喜庆的曲子,想到姐姐此刻的欢喜,他的脸上也会带上一点笑意。
如今看到姐姐为他烧纸,对着海棠花哭泣,他的心中何尝不是充满悲情,可是他的前路会很坎坷,林相与他的计划,没有哪一样是轻松的。若日后他遇到危险死去了,姐姐不知道他是晏隽之,也就当没了一个婢女,伤痛几日就罢了。若是姐姐知道他真实的身份,那姐姐持续的悲拗也会害了处于深宫的自己。
云水哽咽地低声说:“我去休息了。”他转身一下抹过眼角的泪水,往休息的耳房走去。
“好。”林绿萼点了点头,她扶着檀欣的手起来,拿起清酒倒在地上,“你也十六岁了,该喝点酒了。”
“什么十六岁啊?”听雨阁的寝殿连着摘芳殿的后院,杨昭仪回到宫中后,怎么也睡不着,又搬出两坛酒喝。
喝酒的时候听到隔壁檀欣与贵妃低语的声音,她们大半夜的在后院搞什么鬼?她让婢女给她寻了一个木梯,她爬上木梯,双手撑在墙上,面色驼红,眼神迷蒙,“今天又唱哪出啊?林绿萼。”
檀欣吓得跌坐在地,又赶忙爬起来,“昭昭昭仪……糟了。”
铜盆中的纸已经燃尽了,空中飘浮着零星的烟尘气息,杨昭仪闻到了烟气,又看到林绿萼手中的酒壶,“哦,你又在烧纸啊。”她眨了眨眼,对着月亮掐指一算,“原来已经一年了。”
林绿萼却很淡然,睨了她一眼,“你少喝点酒吧。”
去年杨昭仪进宫后,选了听雨阁居住。那夜林绿萼自己在后院里烧纸,杨昭仪隔着墙听到了她对晏隽之的思念,忽然笑道:“想不到你也会有痛心之时。”
那时墙这边的林绿萼吓得不轻,以为杨昭仪会去皇后那里告状,在宫中烧纸钱不吉利,她难逃惩罚。结果过了几日却无事发生,杨昭仪虽然嘴上对她多有挖苦,却从未害过她,而且林绿萼还发现,杨昭仪通过讥讽她的方式,时不时透露些消息给她。
林绿萼不知道杨昭仪到底有何目的,但她心中是很喜欢杨昭仪的,前些日子杨昭仪因皇上中毒被拉去审问,她还隐隐替她担心,怕她真出了什么事。杨昭仪很有心事,探查她的秘密是林绿萼这一年来最大的兴趣。
“皇后前几日说……”杨昭仪撑在墙上,打了一个醉嗝,她又看了一眼听雨阁这边只有寒儿在自己身旁,“若能借淑妃之手杀掉贵妃就好了。”
“你自己悠着点吧。”她拍着晕眩的额头,几下从木梯上爬下去,“我可真是喝多了。”
林绿萼对着她颔首,“谢谢你,杨静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