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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这夜的空很明郎, 那满天繁星尤为清楚。

可是这风也很大,吹得城墙上的旌旗啪啪响个不停。

海棠也无心睡眠, 合衣坐在床榻边,手里拿着这瞻州城外四周十里的细致图纸。

忽然,房门被人推开,熟悉的脚步声从外间传进来。剑心手握着长剑快步进来, “人已经抓住了, 总共百来人, 是傅大人”

海棠听得这话,肃然起身,将手里的图纸快速折起来放进袖袋里, 一面快步朝外去, “府上的防卫严些, 巡逻勤快点, 让大家再辛苦一段日子。”

剑心在后面应着, 见着她朝大门方向去, 有些着急“夫人, 您要去”

“自然,人可都押到了衙门里”她出门的时候, 顺手将那黑色的披风从屏风上拽下来,搭在肩上,从门后拿了灯笼, 瞧这阵仗是打算就这么过去了。

剑心一面紧随她的脚步, 一面回话, “已经鸭过去了,贺大人与阿五阿六都在城门口,这会儿就孙大人在衙门里,夫人是不放心他么”

“不是不放心,只是我想看看,傅现会如何”这么多人都被抓住了,他难道还不露面么

剑心闻言,没在多言,叮嘱了几个负责夜巡的侍卫队长,很快就在影壁这里追上海棠,一起出了大门,往隔壁衙门里去。

这总共也没多远,其实都用不上灯笼。

这一开门,就可见着不远处那衙门口辉煌的灯火,孙昂然那胆小怕事的身影正在门口踱来踱去的。

他似乎也看到了从知州府里出来的海棠,似犹如见着救星一般,顾不得半点形象,掀着官袍朝海棠急步迎过来,“夫人,咱们这怕是惹祸了吧”

“此话怎讲”海棠脚步并未停下,继续朝着前面而行。

孙昂然跟在她身旁,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这些人,似御林军,我都瞧见他们的手环了。”

听到他说是御林军,海棠有些意外,眉头微微挑起,“傅现把御林军都带来了你说来的还只是他一个人么”

“那还能有谁今儿去府上夫人不都瞧见了么”反正没旁人了。不过孙昂然也纳闷,齐皇就算再怎么信任傅现,也不见得会将御林军拨给他,随他一起来瞻州吧

那御林军与齐皇,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

很快,海棠就到这衙门口,将灯笼递给旁边的守卫,提起裙角便跨入衙门里。

前院里绑了黑压压的一堆人,不过跟上一次的天鹰岛海贼与之相比,也就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所以海棠也只淡淡的看了一眼,便在前面摆放于檐下的椅子坐过去,然后才慢慢打量着些昏迷中的御林军。

剑心上前挑开了几个人的袖子,果然看见了属于御林军的手环,便回头朝海棠点头示意,“孙大人没认错,是御林军。咱们要去找傅大人么”

孙昂然这个时候进来,“那倒不必,我已经打发人去了,应该这会儿已经到了,夫人这里等着就是。”

海棠听得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自来都是有事躲事儿,有祸更是躲到天边去,现在竟然如此主动。

孙昂然被她这么一看,一脸无奈,不好意思地笑道“夫人别这么看着我啊,这天下大势已成了定局,没有谁能反抗得了大元帝国,既然如此我还是老实些,到时候兴许还能保住这身官袍,继续混这俸禄呢。”

这话,叫海棠真是没法回,说得如此实诚。

客栈中,自从命令颁发下去后,不管是傅现还是齐皇,都没有安心一刻,随着这时间越来越近晚,却迟迟没有收到夜空里按照计划刚亮起来的信号。

傅现再也忍不住,“陛下,不如先行移驾,此处怕是不安全了。”

久不见消息,只怕那些人凶多吉少。

当初就听说海棠以那无色无味的香迷倒了两千多海贼精武,这些御林军虽说也是训练有素的,但自来在宫中高高在上,难免是有些心高气傲,不把海棠一介妇人放在眼里。

如此,傅现不得不乱想,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齐皇眉头紧皱,显然不相信自己那些精炼的御林军会连一个妇人都拿不下,更何况他有可靠的情报,这知州府里,除了几个会武功的护卫,其他的人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因此听到傅现的话,面露不喜,“朕难道在傅卿的眼里,已然是那丧家之犬了么”他是丢了京都,带着所有的御林军都南下瞻州,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辉煌回去的一日。

傅现连忙跪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响动。

不管是齐皇还是傅现,都第一时间抽出长剑和佩刀,防备地挡在身前。

砰的一声巨大响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打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然后数个身影朝他们靠近过来,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刀剑相撞之声。

很快,就见着留下来保护齐皇安慰的人,如今竟然只剩下人,却已经落了下风,被外面的人打得根本没有了还手之力。

齐皇见此景,不甘心地提着刀要往前去,只是被傅现拦住,“陛下冷静些,让臣去”

只不过傅现到底是文官出生,纵然会些拳脚之术,但是对方人多势众,他自己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败。

一个精瘦的黑衣男子从人群身后走出来,“傅大人,劳烦您走一趟吧”他说这话是,看了看傅现身后有些落魄的齐皇,却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后朝手下使了个眼神,让他们上去绑人。

齐皇气得浑身发抖,那精瘦男子他当然认得,是北安侯府府兵的二统领。

只是对方见了他,不但不行礼,还直接无视掉这让齐皇胸口堵得慌,一口血痰就这么卡在心口,吐不出来,吞不下去,让他百般难受。

但还有更难受的,那些北安王府的府兵上来,就直接将他捆了,连个挣扎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傅现此刻也是自身难保,自顾不得他。

他们这一行人被直接带到衙门。

不过并未进大堂,而是到前院,就停了下来。

满院的羽林卫还没醒过来,傅现再看到那进入大堂门口不远的檐下坐着的海棠,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不顾着浑身被束缚,挣扎着上前朝海棠质问“你怎在这里”

她一个妇人,怎可到衙门里来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倒是傅大人,不打算给我解释一下,这些人偷袭知州府,到底是不是授了你的意思”海棠神情淡然,拿眼神指了指这满院昏迷的御林军。

现在的傅现,心中百般后悔,早知道海棠真的会用香,当时陛下下令的时候,自己就该阻拦,如此岂会有现在的事情

海棠见他不语,也不催促,而且是朝他身后站得笔直的齐皇看了一眼,“怎不跪下”

那些个被他们一起绑来的羽林卫,现在都已经被强行跪了下来。

现在除了傅现以外,便只有这齐皇了。

傅现听得海棠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海棠怎能说连忙挡到海棠身前高声喝道“陆夫人,此乃当今圣上,岂能如此放肆”

海棠当然知道那是齐皇了,御林军都来了,齐皇还能在京城么不怕那些被他削爵的勋爵们撕了他么

但听到傅现的话,并未动一下,反而只是淡淡笑道“陛下远在京都呢,什么时候傅大人也会狐假虎威了”满目嘲讽地瞥了一眼傅现身后那两鬓染霜,发髻散乱的齐皇,“何况,陛下也不会是这么个落魄的老头吧你不能欺我没见过陛下,就随意找个老头来糊弄我等。”

傅现听得这话,心里凉了半截,但见那角落里站着的孙昂然,便连忙喊道“孙大人,你是早年进士,上过金銮殿,自然是见过陛下的。”

孙昂然果然上前,然后一脸认真的打量起齐皇,然后才在傅现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开口“瞧着是有几分像的。”

还没等傅现欢喜,就听孙昂然又道“不过,这瞻州穷山恶水,陛下好端端的怎会来此呢我看分明是傅大人居心叵测,胆大妄为,拿个老头来冒充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实乃有负陛下对你的知遇之恩啊”

最后,还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

傅现其实在进门的那一刻就有些遇到了,就算是自己身后的陛下是真的又如何这是瞻州,现在是阶下囚,只要他们不认,那真的也是假的的。

齐皇自不必多说,听得这些话,如何不明白,他们根本就不打算认自己这个皇帝了。

此刻心中的愤怒是有多深,自不必说,只是作为一个帝王,自来只有他居高临下,掌管众生的生死,如今却忽然沦落为阶下囚,他的骄傲当然不可能允许他就这样默认了对方的话,俯身跪下自称为奴为仆。

“傅大人还没同我解释,这是何意我不懂,我夫君可是有违大齐任何一条律例犯得着傅大人这样兴师动众,连皇城根本御林军都亲自带来了。”海棠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是没有打算多跟傅现纠缠,浪费时间。

更何况害她北安王府的仇人就在眼前,此刻她只想立即手刃此人,而不是在这里听他们乱七八糟的胡扯拖延时间。

傅现能如何解释如今已是阶下囚了,自己说是个误会难道她会信么这种胡编乱造不走心的理由,别说是海棠这种聪明之人不可能信,就是个傻子也不会当真啊。

所以他再做什么解释,都是多说无益,所以只能将这国家大义搬出来,希望可引起海棠的共鸣,若是她能意识到,自己的国家即将遭逢侵略,兴许她能和自己站着同一阵线呢

那样不但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陆言之作为筹码,最为重要的是,更能解除当下的危机。

于是便抬头挺胸道,“陆夫人,我知晓你自来是个知晓大义之人,那你可知道你夫君是什么身份,现在我们大齐又面临着怎样的灭顶之灾”

海棠一怔,目光有些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傅现,忽然觉得自己对傅现的认知,可能是有什么误解。这个人的愚忠,完全超出了自己所能想象的范围。

大秦降了,两方没有浪费一兵一卒,百姓没有遭受半点损伤,除了朝廷官员大部份更换,原来该如何,便是如何。

这样比那些须得血染江山的改朝换代好了一百倍。

所以,就算陆言之没有那身份,大元帝国的人要来,海棠是举双手赞成的。

换谁当皇帝不是当只要不流血不死人,对于底层人就是最大的恩惠了。

所以当下听到这些话,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傅现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听着她这肆意的笑声,心中有些发慌。

片刻,海棠打住了这笑声,这才回道“我知道啊。”

傅现听得这话,就更为激动了,“你既然知道,为何要助纣为虐你可知晓不久的将来这大元的铁骑就要了,到时候会死多少人你可知晓你难道要成为这大齐的罪人么”

好大一顶帽子扣上来

“只要你们不反抗,怎么可能死人说我是罪人,我看作为罪人的是你们这些舍不得荣华富贵和权力的人吧大元帝国整整数十个附属国,这大齐在他们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谁有心思专门来针对你们如果老老实实的降了,一滴血都不会见,远的你们看不见,就拿隔壁秦国来说,就是最好的例子。之所以会死人,终究是你们些舍不得放弃权利的人,罪过是你们的。更何况斗转星移,江山易主,这是最为寻常的事情了,傅大人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难道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你不明白么这世间没有什么能长久永生,纵然是家国天下,也会有所变化更替。”

亘古不变的,那是日月星辰

孙昂然在一旁听着,觉得好生有道理。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极是,兴亡百姓苦,都是只因为在权之人舍不得放权,若是大大方方的,百姓们就不会受苦了。”

傅现叫海棠说了这一番话,有些面红耳赤的,可是他读的书,也有那忠君之臣,兴国振邦。而不是让他在敌人来时举手投降,拱手将家国送出去。

所以还是继续反驳“若是谁都如同你一般,家便不是家,国不是国,你这些不过是妖言惑众罢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书都是由胜利者谱写的,到底谁是妖言惑众,此话自有后人来定。只是傅大人可要想清楚了,确定要用这大齐百姓的血肉之躯来保你们手中的权利么”那时候国家没有了子民,还能成为国家么

国之根本,以民为重,倘若不可为民,谈何国

“逆贼,你们这些逆贼”齐皇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起来。

只是现在的他,没有龙袍加身,没有了国君的光环,跟一个寻常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加上现在他这幅落魄的模样,喊着这些话,除了给众人一个他是疯子的感觉,真的是没有半点帝王之威

海棠起身,慢慢向他走近过去,剑心紧随其后,生怕那傅现忽然挣脱束缚过来伤害她。

虽然这种可能几乎为零。

傅现很快就被孙昂然吩咐人挟制住,甚至堵上了他的嘴。

早前孙昂然从李淳风那里知晓陆言之的身份,震惊之余,按照他性格惯性,当然是活命要紧,所以也就抱紧陆言之这条大腿。就是有的时候也会想,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叛国贼大齐还没灭呢,自己就这么快找到了新东家,是不是不厚道了

可是刚才听到海棠的那些话,忽然又想通了。

这江山易主,别的不提,就这大齐往上,还得有多少朝代啊

哪个朝代不是更替不是血染江山白骨高堆如柴薪

现在大元想要一统天下,大齐只要俯首称臣,如同秦国那样,可不见一滴血。

不死一个人,这样不好么而且大齐也不会因此受到什么改变,文字还是一样的,信仰也是相同的,不同的也就是皇帝没了而已。

所以大家有什么理由为了齐皇抛头颅洒热血就齐皇再位这么些年,不是国中内乱战火不断,就是天灾频频。

若是个圣主明君,那还好说,可他就是个专门谋权的阴谋家罢了。

做个圣主明君,不及格。

所以现在孙昂然没了那点心理负担,做起事情来,自然就没了之前的畏手畏脚。

海棠见他忽然这样积极,反而有些不适应。

瞥了一眼,见他一脸讨好,便没在多管。而是朝着眼前这落魄的齐皇打量起来,“按理,我们还是堂兄妹,只是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还能比兄弟和睦重要,你们每一次往北安王府给我母妃送解药的时候,可是有半点愧疚之心还是,更多的只有得意”

得意他们聪明,北安王府的愚笨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被控制住了

齐皇听得这些话,眼睛都瞪大了,她知道她居然知道

最后一次见北安王之时,他还信誓旦旦地给自己保证,府中除了他和王妃,没有人知道此事。

于是现在的齐皇没有得意也没有惊恐,有的只是被北安王骗了的愤怒。

压不住的怒火,使得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夜色里美得有些像是鬼魅一般的海棠,骂了一声“逆贼”

海棠并未理会他的骂声,只是见他这副模样,冷冷一笑,“罢了,我问你这些做什么过往对我北安王府造成的伤害也不可弥补。不过我在想,你父子二人对亲兄弟亲叔叔尚且能如此,那对别人又会有几分真心情义呢”

海棠说这些话,并没有特意避开,旁边的傅现自然听得清楚。

只是他听到了什么下毒而且是对北王府,还要定期给解药所以满目疑惑不解的目光,在海棠与齐皇之间来回。

海棠似乎有意为他解惑,将自己心中的恨意都一一压下,口气平静地说道“多年前,我母妃刚嫁给父王,就被先皇下毒,他不要什么兄弟之情,要的只是绝对的忠诚,为了我母妃的性命,父亲随他四处征战,杀了别的兄弟。但这还不够”

她说到此,再也无法控制住心中的恨意,声音陡然提高了许多,恨恨地看着同样满目恨意瞪着她的齐皇,“他登基以后,用同样的办法控制着北安王府,我父王母妃一辈子,都在他们的控制中生不如死,就在此前,他觉得还不够,还要将我三哥作为人质,什么带刀侍卫什么无限恩宠那刀最后还不知到底是捅进谁的胸口呢”

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着头不让眼中的泪水都滚落出来,一面抬手慢慢摆下头上的簪子。

傅现虽然还没有从她这些话里反应过来,但看到她此举,还是急得想要大喊住手,可惜嘴已经被堵住,这两字只能永远堵在喉咙里。

但见月下,海棠拔下头上的簪子,含着泪直接往齐皇的胸口扎进去,滚烫的鲜血立即溅到她的手上。

她微微一愣,想起末世那时候,自己杀死的第一个丧尸,下意识握紧簪子,又转动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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